是的，美利坚合众国早已经随风而去，但是小费这种把矛盾转移到服务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糟粕怎么可能土崩瓦解！
泽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手术椅上，医疗器械的怀抱里。他的数据接口被接上了外接线，有仪器在实时播报他的生理数据，而他的衬衫被剥掉，胸口上又被贴了电极片，接到了另外一个仪器里——这里的医护人员似乎不完全信任义体的数据。左边的操作台上，银色的心脏起搏器，一次性注射器（里面大概有肾上腺组）正在严阵以待。右边——他扭过头——而右边， 哦，有两个穿着绿色连体服的急救专家。
那两个急救专家对视一眼。高个子的那个耸耸肩，矮个子的那个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话，某种东欧语言，很可能是俄语。泽兰很想提醒他们自己的翻译器是开着的，因为矮个子显然说了几句粗口，到他的脑子里转化为了操，操和操1，大意是抱怨自己浪费的一次性医疗器材。高个子提醒他这是高贵的白金会员，他们不需要在这位客户身上节约开支。泽兰眨了眨眼睛，他想示意两位急救专家把他身上的一堆检测设备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坐起来了。
“高贵的白金会员”大概赔不起这辆车里的任何的医疗设备。他对这辆车里的科技产品保有基本的尊重，不是每个白金会员都可以像是超梦里面的演得那样，一边喊着“治不好让你们整个车组陪葬”一边把整个手术台掀了的。他的白金会员是公司的福利，不可以折现，会员订阅之外的费用从工资里扣。
但他没必要和自己的医生解释自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有钱人。“假装直到成功2”的资本主义铁律不仅仅适用于投资领域，马太效应在夜之城的具体体现是社会地位更高的人更有可能获得隐藏的额外的免费附加服务。他安静地躺回手术椅上，等待急救专家结束对话后来拆自己身上的仪器。
“我早就说过了，给他喝点含糖饮料就好了。”
他回头，看到有人半靠着舷窗的屏幕，正在喝水。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还贴心地把屏幕调成了街景。浮空车正悬停在某个住宅区的顶层，里面的居民大概对创伤小组的浮空车见怪不怪了。那人把一次性水杯丢进垃圾桶，走过来。靠近后泽兰发现他的连体衣有所不同，是驾驶员，他第一次见到不戴头盔的司机。
那个人在他面前弯下腰，摸了摸自己耳后的区域。”关闭植入体的快捷按钮在这里，好吗？”他说的是英语，带着浓厚的东欧口音，翻译器立刻停工，“不需要创伤小组的话，按这里就能取消警报。”
是的，泽兰理直气壮地想，真不好意思，因为低血糖这种小事就把你们叫过来了，但是泽塔科技给你们付过钱了。
而且他刚刚搬来员工住宅区不久，还没来得及认识周围的领居。而且众所周知，公司狗的底线极其自由 ，比起相信有人会时刻注意周围环境，然后冒着迟到的风险在自己晕倒后进行急救，还是创伤小组的保驾护航让人放心。
于是他像一位合格的白金会员那样无视了对方的指导。（实际上，他不知道一位合格的白金会员应该怎么做，在此之前他订阅的白银会员。）他抬起手臂，上面还链接着数据线和各种检测装置，手指上还夹着血氧仪。“能先帮我拆掉吗？”他抱怨道，“我需要我的衣服。”
驾驶员没有动。急救专家们也没有动。不远处坐在舱门边的座位上的安全专家也没有动。另外一位驾驶员——他应该还在驾驶室里——显然也不会动。“可以帮我拆掉吗？”泽兰微笑着，用上更加礼貌的语气问了一遍，并且希望这几位非母语者可以从其中解读出冒犯的意味。
“小费。”驾驶员说。
“什么？”泽兰笑着说。
“小费，”驾驶员伸出手，“我们接受现金，信用芯片，银行转账，贵金属，奢侈品，等等。”
“创伤小组从来没有收过小费！”泽兰抗议道，“从来都没有！”
“对于白银会员的话，是的，我们自动收取20%的服务费。“驾驶员耐心地解释，”对于白金会员，我们支持自定义的小费，使其更加符合用户的身份。“
“不能走公司账户？”
“是的。”
“我要投诉。”
“我们是服务行业。”驾驶员说，“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你大可以投诉，但是客服会告诉你夜之城的每一辆服务于白金会员的创伤小组浮空车都会收取额外的小费。“
“好吧，”泽兰说，“我应该付多少钱？我只连一个人。”
“你看着给就成。”驾驶员说着，把他的数据接口从手腕里拔出来，接到了泽兰手里。
泽兰在转账一栏里输入了一行他认为合理的数字，确认后准备把数据线拔出来，但是司机阻止了他。“就这些吗？”驾驶员说。
泽兰气笑了：“你说过，自定义的小费。”
“是的，”驾驶员说，“但我们有六个人。我是队长，我得负责保障他们的收入。如果他们拿不到足够的钱，说不定明天就不干了，去给哪个雇佣兵组织卖命了。我们也不容易。”他报了一个数字，“至少也请付这么多吧。”
“这是抢劫。我只是低血糖了，我有接受任何昂贵的医疗服务吗？”
“你接受了白金会员级别的创伤小组服务，”驾驶员说，“下次你也可以选择按耳后的快捷按钮关闭警报。”
驾驶员看着他，他甚至可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某种真诚。急救专家一言不发，安全专家靠在门口，透过头盔看着他们，另一位驾驶员在驾驶舱里保持绝对的安静。泽兰败下阵来。他翻了个白眼，再次转账。驾驶员的账号叫做Koschei，显然是代号，该死的花名制度，这意味着他很难追溯到驾驶员本人。
转账完成后他立刻断开了链接。驾驶员没有阻止他。急救专家上来拆那些贴在他皮肤上的检测器，而驾驶员就在一旁看着他。泽兰扭过头去没再看他。“还嫌不够吗？”他问，“很遗憾，我的账户里只剩下几百欧了。你的客户不是什么顶级富豪，你已经把我今年攒的钱全部要走了。”
“哦，不。”驾驶员轻声说，“我们非常感谢你，海默先生。我在想，你是否需要我们送你到公司门口？你应该快迟到了。”
泽兰嗤笑了一声。“我可以理解为我打了一次天价出租车吗？”
“如果你还在车上，我们就可以休息一会儿。我们优先服务车上的客户。”驾驶员诚恳地解释，“而且就算你自己去上班，我们也要保持在你附近五分钟的距离内，以确保随时可以响应。”
泽兰，尽管很想在翻一个白眼，还是忍住了。“好吧，”他说，”好吧。”
驾驶员显得很高兴。”感谢你接受我们的服务，海默先生。“他说，”相信我，这辆AV-42的引擎不比你们的阿特拉斯差。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迟到的。希望你之后给我们车组一个好评。“
我要给差评，泽兰忿忿地想，尤其是这个叫Koschei的驾驶员。但是如果给了差评，或许创伤小组会扣他的工资，而我又给他贴了小费，我宁愿我的钱花得更有价值一些。
但是驾驶员不知道这些，他转身走回驾驶舱里。急救专家给他拿来衣服，还帮他倒了一杯果汁，该死的服务业。浮空车风驰电掣地在夜之城的低空驶过，掠过残墙上的涂鸦，工厂的黑烟和数以万计的寻梦之人。泽兰没有心思考虑那些，他只是一名底线灵活的公司员工。他是夜之城本地人，他不相信早已破碎的夜之城之梦。眼下他真正关心的是，他要升职，加薪，才能在下次意外发生的时候，付得起创伤小组的天价小费。